继晷

一个摸鱼。

方晓东做视频快两年了，新学期要换校区，鸽子笼一样，两个屏显都放不下，方晓东看着余额宝里的存款，咬咬牙签了校区边上的公寓。是新建的集体公寓群，一间房三十平，有浴室还有一个外包的小阳台，楼下有公共厨房还有健身馆，对于方晓东来都足够。方晓东搬进来第一天埋在一堆大纸箱里，刚打开相机气还没喘匀就听到门铃响，他绕过地上的一堆阻碍，拿着稳定器去记录新家的第一位访客。

袁广泉拿着错寄的邮件来敲门，1203的新住客寄丢了邮件也不知道，大概是数字识别的时候出错，寄到了1202的袁广泉这里。

收件人  [方晓东]

袁广泉朝门里的人露出一个笑，角度礼貌又合适，年轻人拿着相机，欣喜地接过了邮件，在询问了新邻居的姓名后又问介不介意拍到他的脸。袁广泉小退了半步有点抗拒，方晓东自然读懂，两个人友好告别。

袁广泉是个年轻的海归博士，目前正处于待业状态。新搬来的邻居是个长得好看的年轻人，两个人都深居简出，时间竟然能合拍地撞在一起，出门打招呼，年轻人一脸地没睡醒，两个人各自拿了外卖坐在楼下的大厅解决早午饭，意外地聊到一起，打过同一款游戏追过同一部番，年岁相差不大，一个本科在读一个博士毕业，莫名鸿沟又加大。

袁广泉开始时常出现在方晓东的vlog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最多在屏幕里出现一双好看的手，弹幕里都叫唤大西出大问题，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方晓东一律不回答。他偶尔会大半夜开直播打游戏，弹幕里还是有人坚持不懈地在问，方晓东眼睛笑眯眯，对着镜头摇头说不告诉你们，刚结束一局摘了耳机就听见敲门声，这个点只会是袁广泉。房间本身就不大，镜头半对着门口，隐隐约约能看到人影。方晓东拿着袁广泉送来的夜宵，看着飞速滑动的评论，咬着烧烤签子不得不承认了新邻居的身份，方晓东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烤过的小馒头还是好甜，这样的甜东西是袁广泉喜欢吃的。看直播的人又问这么好的邻居还来送夜宵，什么时候能出个镜，方晓东也无奈，说圆圆不太喜欢镜头。弹幕又刷屏大问题。方晓东借口再开一局，跳了话题过去。他没向袁广泉说过自己的ID，心里忽然一咯噔，想到袁广泉会不会也在看他的直播，心一跳手里就不稳，一血送给对面。

知道圆圆这个名字是有一回在阳台上吹风，不小心听到的，袁广泉在外面晾衣服，电话开的免提，老朋友叫他的小名刚好被方晓东听到。袁广泉总觉得自己虚长方晓东好几岁，不自觉地端出过来人的语气劝他，尤其是在知道方晓东经常通宵剪片后多说他几句，方晓东心里也没多想，一句圆圆就把人噎了回去，等过了一会又乖乖跑来认错，错也不算错，大高个子委屈巴巴窝在袁广泉的懒人沙发里，袁广泉又想起以自己的处境也确实没资格多说他，两个人到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患难感。

方晓东虽然不爱出门，但为了素材还是不得不在大夏天出门拍视频，给袁广泉拼命发微信，抱怨热死了。袁广泉又投完一份简历，随手拿起手机回复[辛苦辛苦]。晚上回来的时候方晓东带了个朋友回来，徐均朔也好相处，三个人在楼下的大厅吃烧烤，下午的天气有雨，晚上就凉爽，徐均朔瞄到场馆里有人在打羽毛球，拉着方晓东就往前台借器材，袁广泉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参战，宁可坐着当裁判也不愿意动弹。相机交给袁广泉，掌镜的人一边计分一边解说。夜风好凉快，跳起接球的时候T恤往上跑，露出一大截腰，球飞出去，堪堪停在边界线上又被风吹得滚走，方晓东急着证明球没出界，拿着球拍和徐均朔较量，两个人幼稚得像小朋友，袁广泉拿着相机，听两个人理论笑得开心。方晓东说让袁广泉回放看看这分到底算谁的，徐均朔也头大，就说算给方晓东算了，再来再来，两个人又拿着球拍回了场地。

晚上送走徐均朔，方晓东回房间筛素材，一边打标签一边粗剪着，终于排到打羽毛球那一段，时间已经很晚，天色黑，场馆外面有灯光，索性新换的装备性能不错，噪点不多人像清晰，收音器当时留给了袁广泉，场馆那一边他和徐均朔虽然闹腾但是声音很轻，方晓东把音频增益加到5，隐约能听到袁广泉的呼吸声音，热身的几个来回过去，进度条过去一半袁广泉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大西，得分。”被调高的声音出现在耳朵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温柔得像是一阵夜风。方晓东又想起那个边界线上的球，从头看到尾才发现镜头的大半时间都在自己身上，飞出屏幕的羽毛球早就不见了。

方晓东喜欢听袁广泉念俄文，隔着阳台上两盆快要枯黄的绿植，听不懂内容但不妨碍欣赏，为了多得这样的机会，方晓东时常拿着水杯去阳台浇水，两盆植物在这样不倦的浇灌下又恢复勃勃生机，绿汪汪茂盛得像夏天。

袁广泉终于同意方晓东的游戏邀约，游戏是经常一起打的，这一回方晓东借口缺素材拉着袁广泉要录屏。

“大家好，我是大西！”

“大家好，我是…圆圆。”袁广泉说完快咬到舌头，方晓东歪在一边笑得开心。

玩的是分手厨房，圆滚滚的小人手忙脚乱，炉子上的火苗蹿得老高，灭火器也不顶用，意外频出，笑料也够。方晓东在剪视频的时候笑得停不下来，笑着笑着又听到耳机里袁广泉的笑声。

视频放出来以后播放量翻番，两个人挤在一起用方晓东的手机看，弹幕厚得像墙，看到自己操纵的小人掉下热气球，袁广泉挠挠头，“好笨哦。”方晓东手一滑，手机掉在地板上。

有了游戏出镜，在劝服袁广泉出现在镜头里也不再算难事，刚好某个会展邀请方晓东到场，可以附加一个助理位，正好距离袁广泉新工作正式入职还有一周时间，两个人就半是工作半是玩地去了。会展一共三天，好几个场馆联动，两个人拍完指定内容又晃到最边上的艺术馆，里面巡展一些新形式的艺术，光影布景全方位的沉浸，袁广泉顺着指引在墙边看着，方晓东将镜头对准他。

会展的视频分两部分放出，第一支先给甲方看过再放出，第二支就纯粹是他和袁广泉三天的琐碎，方晓东从前多拍自然和街景，不擅捕捉人像，技巧也足够，只是这支视频一放出评论也忽然换了风格。方晓东往下翻评论，忽然看到一条[感觉大西谈恋爱了，镜头都好温柔啊。]

方晓东也一知半解，点开视频从头播放，不过是他和袁广泉的日常，火锅热气腾腾，辣得他猛出汗，又被虾滑烫了舌头，袁广泉顺手拿纸巾给他擦汗，还有更多场景，只是这回声音的主人终于出镜，袁广泉面对镜头还是拘谨，方晓东便尽量不让他发现，去捕捉最自然的时刻。视频的最后是在艺术馆的那一天，袁广泉还在看墙壁上的画，暗蓝的光半印在他脸上，画纸和他的神色都模糊。镜头停留几秒后袁广泉才发现正在偷拍的方晓东，他转向镜头，对镜头笑得无奈又温柔。

方晓东明白了，又不知怎么开口。马上九月就开学，下学期的课不少，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公寓了。今年中秋来得早，他收到袁广泉发来的祝福，看着像是群发的文字，他不甘心，打了视频电话过去，袁广泉接的很快。

不高兴的脸挤满屏幕，方晓东鼻梁边上的那颗痣更明显。袁广泉举着块月饼对镜头晃晃，“吃月饼了没？”

方晓东干吃空气，撇着嘴，“没吃着。”

“那等你回来一起吃啊，新同事送的。”袁广泉好脾气。

两个人又闲聊几句，方晓东在天台喂蚊子，看屏幕另一边的人眼皮越来越重，他舌头打结，想了想又把手机镜头翻转，对准天上的月亮。

“看到了吗，今天的月亮好圆。”

“看到了。”袁广泉的声音里困意好浓，笑意也浓。

方晓东放他去睡觉，自己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琢磨他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

枯想了大半夜才睡着，一醒来先看手机，置顶的圆圆发来一条消息。

[方晓东，你什么时候回来，阳台上那两盆绿叶想你想得又变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