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话我共谁不登对

【月光贩卖机|06:00】远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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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重圆  年下


远冬

 

01

火车在23:00准时出发。徐均朔背着包找到自己的位置,临时的落脚点即将成为之后六天六夜的停驻。领车员说俄语,十二月末的季节里整个国际列车都空荡,车厢里的旅客只有徐均朔一个,他在摇晃的床铺上打开手机,郑棋元最新一条动态是在两个小时前,收拾妥当的行李摆在穿衣镜前,猎狐梗的白毛被揉得凌乱,扑在镜子里的人身上,郑棋元穿着短袖,躲不过狗的热情,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半是无奈半是享受的表情。

 

底下有一条评论被回复,徐均朔点进去。

 

[准备出发了?]

 

[嗯]

 

换轨的声音让整个车厢都震一下,时刻表存在手机里,时刻和站点都标注明确,或长或短的停站时间,六个日夜后抵达莫斯科。徐均朔侧躺在枕头上,伸手拉上窗帘,列车即将在第二天清晨停靠沈阳站。

 

 

在列车上再见到徐均朔不算意外,郑棋元向对面的年轻人露出一个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线索有迹可循,徐均朔几个月前偶然知道了郑棋元的出行计划,他装作不经意地找到郑棋元,借口朋友也有如此打算。旅行的终点暂定在远冬的莫斯科,日期只说是等申签安排,大概在十二月。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郑棋元给他发来的毕业祝贺。郑棋元发的是语音,认真回答徐均朔的问题,但提问者的心思早就跑远,郑棋元对着话筒说话的时候吞声明显,音量调高,徐均朔耳朵发烫。发消息的时候错了符号,撤回再发,郑棋元过一会儿才回了一句不用谢,对话又掉回客套的模式。

 

像是博弈,赌注倾向天平的一边,只等着一个偶然的降落在另一边。好在徐均朔一向是个幸运的人,他抬头看着郑棋元,原本准备好的全部借口都停在嘴边,最后朝郑棋元点了一下头。

 

 

火车在满洲里出境,车上又零星上来几个旅客,住在郑棋元和徐均朔的隔壁,穿过国境线时,厚雪层掩埋了痕迹。密闭的环境让人迅速建立起短暂的亲密联系,在漫长的旅途中消磨时间,郑棋元和徐均朔被隔壁间的人拉去打牌,对于这样的游戏徐均朔并不擅长但兴趣满满,郑棋元选择观战,拿着徐均朔的书坐在旁边翻看着,或许是因为实在输的太过迅速又惨烈,郑棋元视线对上徐均朔求助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合上书坐过来看徐均朔手里的牌。郑棋元贴着他耳朵说话,徐均朔听得心猿意马,凑得太近,呼吸也靠在耳边,他按照郑棋元的点拨出牌总算拿了开门红。大概是摸清了路数,徐均朔很快上手,郑棋元看他不再需要帮助就又拿起了书,车厢晃荡没有支点,郑棋元半靠在徐均朔肩上,手里翻书的声音一页又一页。

 

 

太阳掉进地平线,车厢里亮灯。徐均朔在视线的余光里看到纸页还停在十分钟前的数字,手里的纸牌上红黑也模糊,一个分神就被关了门,一张牌都未出,郑棋元手里翻过一页,转头过来问了一句,“输了啊。”徐均朔把手里的牌放回小桌上,“输了啊。”

 

 

 

02

学校有个短期的访学团队,徐均朔上学期在教务处报了助教,假期还没开始就被叫来帮忙,办公室和实验室两头跑,等大巴车开到会议厅楼下的时候,他才匆匆赶来。出了空调间又一头冲进太阳底下,上海七月的太阳烤人,会议楼前有巨大的雕像喷泉,水雾定时涌出,此刻水面上只漂了几片落叶。徐均朔跟在辅导员后面,站在人群的边上,眯着眼睛看车上的学生一个个下来,轮到最后一个带队老师的时候被白晃了眼,郑棋元跳下车阶。身后的喷泉突然溅起,徐均朔耳朵里充着水声,背上都是浮汗。

 

郑棋元握他的手,“你好。”

 

 

带队的郑老师吸引好多话题。组会前几个人围在一起闲聊,徐均朔手里捏着易拉罐,一手的水渍,他刚从外面赶来,站在空调前吹风,有人问,“均朔,听说郑老师也住在你那栋公寓啊。”

 

徐均朔在校外单独租了间公寓,原本是学校的教职公寓的区域。这次访学要到八月初才结束,学院为郑棋元在教职公寓单开一间,就在徐均朔楼下几层。公寓外是学校后街,一到晚上烟雾缭绕,烧烤摊占了半条街,徐均朔穿过几户商铺身上也是一股烧烤味,手里捏着刚买的冰可乐进了电梯,电梯里面还有几个人,他伸手按亮20层的数字,门口的人正准备按下关门键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伸进来挡住了门,金属门顺应滑开,徐均朔看着那只手臂上的纹身愣神,再一抬头就看见了郑棋元。

 

“不好意思。”郑棋元走进电梯,电梯厢里的人又都往里站,徐均朔被挤进电梯的角落。他隔着几个人影去看郑棋元,墙上的广告壁灯照得他耳朵发红,头顶的冷气也稀薄。电梯里的人陆陆续续在前面的楼层走出,金属门开开合合,郑棋元舒了一口气,他今天和以前的同学小聚喝了一点酒,此刻感觉一点倦,红色的数字往上跳,他靠在墙上微眯着眼睛,电梯上升速度平稳,他听见身后有衣服悉索的声音。

 

“老师,那个……”郑棋元感到衣角被人用很小的力度扯了一下,他回头看到一个年轻人,似乎有点眼熟。酒精让他思维变得有些缓,他半眯着眼睛回忆,“哦,是你啊。”他朝年轻人眨了一下眼,电梯厢里的冷白光衬得他脸上有醺红。郑棋元想起来初来的下午,年轻人的手热得发烫,身后的喷泉突然涌出水雾,巨大的声响让男孩瞪大眼睛又缩了一下肩膀,像个受惊的动物,又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挠挠头。

 

徐均朔指了指红色的数字已经跳到19,似乎是要提醒郑棋元忘了按17层的按钮,他走到郑棋元边上,闻到很淡的烟味和酒味。郑棋元也不多思索为什么徐均朔知道他的楼层,他抿着嘴笑,敲敲太阳穴,“哎呀,谢谢你提醒,不然我就回不了家了。”不过是玩笑话,徐均朔还是缩起了肩膀,手里的饮料瓶快要滑脱手,电梯门在20层打开,他飞快留下一句“老师晚安”就跑出电梯。快跑两步又回头,他看见郑棋元站在电梯门口朝他挥手,神情很倦笑得也懒。徐均朔心猛跳一下,也想着朝郑棋元挥手告别,手里的可乐瓶重重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滚出一溜水渍。

 

拧开瓶盖时,气泡失控上涌,可乐倒进马克杯里,看着细小的气泡迸出,舌尖无故感到刺痛,失去碳酸后变得更甜。

 

 

徐均朔对着吹风口仰头喝可乐,伸手把挡风板往上调高一点,回头对着提问的师姐笑笑,“好像是吧。”

 

 

 

03

徐均朔做了一个梦,像是在西伯利亚的某一座城市,建筑是生锈的铁壁,有轨电车从九十年代的宣传壁画里开出来,摇摇晃晃,听声音像是要蹦出一两颗螺丝钉,他和郑棋元住在街边的旅店。滴水成冰,零下的温度隔在保温层的木板外,两张床之间隔着一个木头床柜,上面摆着一杯水,安眠药拆了半盒,郑棋元陷在假想的睡眠里。电车在夜里经过,整个城市也跟着震抖,伴随着轰鸣声,水杯里的水晃动,最终在木桌的边缘坠落。玻璃碎裂的声音里徐均朔像是又听到了郑棋元的叹息,有轨电车沿着轨道继续潜行,城市还在寂静中颤抖。

 

徐均朔又感觉乏力,骨骼也像是被轨道拼接,黑夜碾过去梦就醒了。徐均朔恍惚着睁开眼,车厢确实还在颤抖,但行驶的速度放缓,透过车窗帘的缝隙还有黄色的远光照进来,又快要进站了。徐均朔侧身去看另一边床上的郑棋元,隔着桌板上的布,白色的织物随着车厢摇摆,窗外的黄灯光也一下一下印在郑棋元的脸上,断断续续在徐均朔眼睛里拼出一个完整的人影。药物营造的睡眠错觉让郑棋元暂得休息,徐均朔熟悉他糟糕的睡眠,一整夜过去,睡眠的时间像是骰盅里的随机数,一到六随机出现,开出大的赢面就算幸运。郑棋元自知是个运气平平的人,在遇到徐均朔后才开始小频率地出现涨幅。

 

现在摇晃的车厢也是绿色的骰盅,但还好药物和徐均朔的存在成了骰子里的铅块,沉沉固定在一个被篡改过的数字上。

 

火车速度再放慢,汽笛沉下轨,徐均朔伸手把桌板上的水杯放稳,再睡久一点吧。

 

 

昨夜的温度太低,车厢门的连接处结了很厚的冰,列车员应对这样的情况多年,早早拿了冰凿和冰铲过来,铁器和冰撞在一起的声音在车厢里震,徐均朔披上外套走出软卧包厢。车厢里的暖气烧得旺盛,走到连接处迎面撞上一股冷风,徐均朔打了个哆嗦彻底精神了。他用简单的动作向列车长示意,接过了工具,索性冰层不厚,赶在进站前将车门清理出来,时间不长,但耳朵和手指冻透,列车长用俄语向他道谢,徐均朔也学着用软件里的译音半生不熟地回他一句不客气。

 

他裹着外套往回走,月台上的工作人员大声交流,郑棋元的睡眠和火车一起到站,被中断的睡眠让他思绪混乱,看着徐均朔走回包间,门在他身后合上后又变成一面镜子,没有亮灯的车厢里只剩两个模糊的黑影。

 

“你去哪了?”郑棋元确实没睡醒,恍惚着朝徐均朔伸出手。徐均朔也有些愣神,车站的停留短暂,车厢一晃就启动,徐均朔没站稳跌坐在郑棋元的床上。郑棋元闭着眼睛靠过来,手还缩在袖子里。徐均朔身上的羽绒服吸足冷气,被抱紧后冷空气挤出羽绒,在车厢里形成小的旋涡,绕得徐均朔头晕,他听见郑棋元说“好冷啊。”又抱紧他,蹭过冰凉的耳垂,然后满足地叹气。

 

 

 

04

夏天的午睡全部留给雨天,蝉声也被雨冲淡,徐均朔又被老板叫回学校做事,郑棋元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屏幕里在放电影,是两个人之前说好要一起看的,进度条还不到一半,徐均朔临时被电话被叫走,从沙发里爬起来的时候不情不愿,又向郑棋元讨了许多好处。郑棋元穿着居家短裤,在徐均朔离开位置后顺势趴倒在沙发上,蹬掉了拖鞋,撑着下巴还翘着脚。郑棋元看着徐均朔在门边上穿鞋出门,模样笑眯眯同他说再见,好像苦恼的只有徐均朔一个人,年轻人自然不服气,穿好了鞋又走回客厅沙发边上,郑棋元还来不及说他穿鞋踩脏了地板就又被堵住了嘴,手从空荡的裤管里伸进去,贴着腿根揉捏,来不及喘就立刻收手。等郑棋元缓过神来的时候,大门哐当一声关上了,大胆来撩拨的人又心虚跑走,只留下地板上一串灰脚印。郑棋元懒懒地在沙发的软垫上翻了个身,等待反应慢慢消退,遥控器掉在地上也懒得去捡,屏幕上暂停的画面又开始自动续播,他转头看见窗外的多云,又有雨在酝酿,鞋柜上少了一把伞,郑棋元在抱枕上蹭了下下巴,看来逃跑的人还算聪明。

 

电影自动循环,恰好播放到徐均朔出门前的片段,准备观看的人却都掉了线。郑棋元迷糊着按住还在往里探的手,一个哈欠被传染,徐均朔凑过来亲他的耳垂,“醒了。”沙发不算宽,堪堪侧躺着两个人,一个翻身就要往下掉,动作也拘束,家居服上的棉绳绕在手腕上,指甲剪成圆弧划过皮肤,雨里暂时沉睡的欲望又被叫醒,灰色的家居服揉搓着露出深色的一块,郑棋元抓住徐均朔的手臂,筋和血管都鼓起成凌厉的形状上,勃勃地在皮肤底下冲动。徐均朔咬着他后颈上的纹身,他身上还有雨里的潮,虎牙扯着T恤,露出底下的红,顺着突兀的骨结吻下去。

 

 

 

05

隔壁的人在伊尔库茨克下了车,短暂建立起来的亲密感像是被冷风吹走,两个人又恢复之前的氛围。徐均朔在车上读齐奥朗,背包里只装了一本书,文字里发端出无数的感想,他躺在上层的床铺,低头就能看到郑棋元在下铺,带着耳机,翻看一本轻松的小说,看不到上方踌躇满怀的痛苦。桌板上摆着一小瓶伏特加,上一站停留的时间长,徐均朔出站在雪埋荒废一样的小镇里闲晃,想了想还是没向郑棋元发出邀请。他找了一家杂货店,只找到了一些高甜度的零食,最后又买了一小瓶伏特加,瓶身全是俄文看不清度数。冰天雪地,小镇的清雪工作显然不及时,路面上全是厚雪层。徐均朔长在更南边的地方,和这里相比,简直是换了个世界,满眼都是白,看多眼睛就感到晃神。走回车站时,发车的时刻已经接近,徐均朔拎着东西加快了步伐,一个不注意脚下就打滑,后仰着快摔倒又被稳稳扶住,“小心一点。”是郑棋元的声音,隔着厚实的衣服握着手臂,等站稳了便松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回车站,徐均朔口袋里装着那小瓶酒被他摆在桌板上,玻璃瓶底咚的一声,郑棋元抬眼看看酒瓶又看看他没说话,耳机摘了一半,手指不小心滑过音量,忽高的音量里徐均朔又听见熟悉的音乐,捕捉也是因为熟悉。

 

 

 

06

蓝牙音箱连着郑棋元的手机,一大半都是阿妹的歌,徐均朔从学校回来一开门就能听见,郑棋元正在窗台边上擦灰。北方扬尘多,绿叶上隔日就是一层灰,郑棋元侍弄许多的花草,养得很好,父母旁敲侧击说过许多回,花养得好以后结婚养女儿也好,郑棋元一律装傻充楞,他以前做过许多妥协,现在不再想改变,多一点的接受就能让他舒坦一点,好在徐均朔是个舒服的人,南方的夏日苦长,熬不到尽头的样子,小锅里熬着绿豆汤,这样的日子里郑棋元过得不算心烦。

 

徐均朔的公寓里堆很多的东西,绿色只有一星半点,郑棋元习惯使然,用湿巾擦着多肉上的灰,徐均朔从背后抱上来的时候,懒得像只树袋熊,也把外面烈日的燥意带回来,郑棋元躲他热烘烘的吻,手指碰到旁边的仙人掌,刺痛着叫了一声,徐均朔赶紧松开手,攥着郑棋元受伤的手指往嘴边送。唾液能消毒,这样的认知被郑棋元忘在脑后,伤口浅浅一个红点,空调吹多手指皮肤都凉,口唇接触渐渐变出不一样的意味。空调的温度低了点,缠在一起的时候郑棋元打了个寒颤,夏日里的荒唐是咸的,急匆匆地接吻和抚慰,一直到小锅里绿豆汤都凉下来,音箱不知什么时候断开,郑棋元精力耗尽,躺在沙发上挣扎着坐起来,蓝牙又连接,叮咚一声。他看见徐均朔端着一碗绿豆汤站在餐桌边上,可能熬过头又少糖,徐均朔藏不住情绪,眉毛眼睛都太活,看表情就知道滋味不是很好。

 

 

 

07

郑棋元余光里看见徐均朔爬下床,费劲拧开酒瓶封口,捏着玻璃瓶身抿一口,又露出和当初一样的表情,没试过烈酒,一口下去就蒙头了。郑棋元把保温杯里的温水倒给他,徐均朔只觉得热,喝了两口就推开了。时刻接近日落,列车上的暖气烧得最足,他迷糊着要往高处爬,远离地板上的电暖气。郑棋元叹气把杯盖里剩下的水喝完,扶着他往上爬,头撞到车厢顶,重重一声,徐均朔栽进被子堆里,两只耳朵烧得通红,郑棋元沉默着看他,忍不住摸了他耳垂一下。

 

徐均朔还未达到醉的程度,清晰感受到郑棋元的手指,还是凉,整个人都好像因为这一点接触被冻僵。徐均朔听着衣服摩挲的声音,等郑棋元坐回自己的床铺才从被子里转过头,他看见枕头边上的书,书签露出一个角,刚刚读过的句子又被想起,里面的苦深奥义在酒精里被二次解读,模糊着想起人类从伊甸园中成功逃离自然,却又成为人类悲剧的根源,对过去的爱就成为一种懊悔的表达。他头脑不太清楚,一句句子反反复复地回想,最后酒精烧断弦被迫选择放弃。

 

“郑迪。”徐均朔转而攻克又一个难题。

 

下床铺的郑棋元看着桌上剩下的半瓶伏特加,一直担心醉鬼从高处滚落,他听见徐均朔叫他,声音埋在被子里听不清。郑棋元摘下剩下的一只耳机答应了一声,然后他抬头看见一只手慢慢垂下来。

 

“郑迪。”

 

郑棋元摇着头笑,指尖在他掌心里划了一道,然后伸手握住了。

 

感受到掌心的三道纹又被填满,徐均朔攥紧了手。

 

“郑棋元。”

 

“我在。”

 

郑棋元站起来,高度刚好可以看见徐均朔埋在被子里的侧脸。手还握在一起,徐均朔愣怔着看到郑棋元突然靠近的脸还是猛地闭上了眼睛。郑棋元并没有亲吻醉鬼的打算,只是靠近了徐均朔的耳朵,吹气一样地说了声“笨”,但语气里带着笑。

 

什么样的话都欣然接受,发红的耳朵在床铺上蹭蹭,徐均朔忍住笑,他还是想做个愚笨又有福的人。

 

 

 

08

访学集训只有一个月,夏天还剩下一半。学院组织着访学团队的最后一次聚餐,地点选在植物园的营地。负责的导员把自家姑娘也带来了,四五岁的样子,穿花裙子转圈。她不怯生,揪了一朵白色的花递给郑棋元。郑棋元在她面前蹲下,笑眯着眼睛朝她伸手,小姑娘却把花别在了他的耳朵上,认真地对郑棋元说,“好看。”

徐均朔站在另一边笑着赞同,两个人对视,眼睛里藏好多的秘密。徐均朔把小姑娘抱起来送回妈妈边上,再一回头郑棋元就不在原地了。


小河离营地有一小段距离,啤酒泡在水里降温,郑棋元手里拿着石子打水漂,听见徐均朔踩着碎石过来的声音。扁石块飞出手,咚咚在水上点几下再掉进河里,徐均朔得意,朝郑棋元歪着嘴笑。渔夫帽遮住郑棋元半张脸,笑意和小白花都显眼。太阳烤灼,郑棋元在树荫底的草地上坐下,树叶茂密搭建起南国的热意。空隙里露阳光晃眼睛,郑棋元用帽子遮住脸,仰躺在草地上,空气在高温里变粘稠,蝉鸣懒人声也远,小白花在耳边晃,有点痒,郑棋元很快意识到那是徐均朔的手。男孩好大胆又要来偷花,郑棋元伸手救下耳边的小白花,握住了徐均朔的手指,然后往下探,整只手捉住没有再松开。大概是被太阳晒昏了头,郑棋元拉着徐均朔靠近自己。他们躲在树荫里接吻,太过专注,空隙里的阳光投在同一块皮肤上,晒出圆圆一个红斑。


水流缓动,啤酒瓶撞在浅河底的石头上,倒进纸杯里翻出白色的沫,冰得牙倒人也晃,郑棋元装醉靠在徐均朔身上,推脱自己学生玩闹似的敬酒。一大张防潮垫上罩着餐布,人围坐一圈,徐均朔和郑棋元坐在靠树的角落。郑棋元歪在他身上,好像真醉,脸上分不清是晒红还是酒劲,手里揪着草叶,绿色的叶片在手指上绕几圈又松开,徐均朔盯着看,喉结重重滚一下。两个人选择旁观游戏,周围吵闹,手牌翻转就有人要受罚表演节目,徐均朔拍着手起哄。


“蚂蚁。”郑棋元突然在耳边开口说,手掌蹭过徐均朔的手肘,徐均朔低头去看却没见节肢动物的踪迹。郑棋元的手指又点点他脖子上的痣,“在这里。”嘴角笑着抿起来。蚂蚁好像活过来一样,皮肤上传来明显的痒,一口咬住徐均朔的脖子一样。

 

 

合照的时候,郑棋元等所有人都站好才笑着站到最边上,徐均朔调好定时急匆匆跑过来,在郑棋元边上的空位站定,气还没喘匀就感觉郑棋元一只手臂搭在了肩膀上,徐均朔顺势握住他的手,掌心里潮热,歪着嘴角朝着镜头笑,两个人头靠在一起,茄子番茄乱喊一通,最后一张夏天被定格。

 

回程的车上郑棋元坐在靠窗边的位置,节假日里车多,大巴车在收费站前移动缓慢,徐均朔坐到他旁边,有点乏,但精神愉悦,两两相加得出一个不常有的满足感。通道前的指示灯红绿交替,走走停停,惯性拉着郑棋元往后坠。车上人声高烈,兴奋的点被延长,连小姑娘也不犯困,郑棋元隔着座位和她躲猫猫,徐均朔看他看得专注,大巴起步的时候在座位上晃了一下,郑棋元拉住他的手,然后朝小朋友挥手吻别。他从前是个不喜分别的人,与好友出行尽兴,总盼着归途长点再长点,望不到尽头最好,但结果总是注定的不如意,后来小聚也是偶尔,分别后各自离开,沿着比月亮还要亮的路灯走,习以为常。

 

天已经渐黑,回市区的路上通行的绿灯闪得晃眼,郑棋元握住徐均朔的手。

 

“怎么了?”徐均朔凑过来小声地问他。

 

郑棋元回答的含糊,听起来像是难受又像是难过。徐均朔自然明白,手腕翻过来扣住郑棋元的手,没说话,只拉着手晃了晃。

 

夏天太短暂,他也舍不得。

 

 

 

09
两个人去餐车,位置正对着窗外。火车正从亚洲进入欧洲,行进的速度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数值,窗外的景物也变化有序,森林逐渐茂密,山坡减缓,再多一点的景物都埋在雪底,远山上的松桦茂密。咖啡在白瓷杯子里,杯壁在阳光里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地,徐均朔按住郑棋元的手,抢先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郑棋元喝前不加糖,苦得徐均朔撇嘴皱着眉,“好了,没了。”
 
郑棋元抿着嘴,把徐均朔推过来的果汁勉强喝掉,“好甜。”

徐均朔眼睛转转,看见列车员转身备餐,猛地凑过去撞上郑棋元的嘴巴,心虚得慌乱没算好降落点,亲歪了一点,响亮一声,补偿也有,果汁还沾在嘴角,确实好甜。

“中和一下。”

列车员听到奇怪声响回头看。徐均朔又坐直,重新面朝着窗外,列车路过巨大的烟囱,不知道是冬日烧暖还是工业产物,红色的油漆在砖体上留下斑驳的痕迹,黑色的烟在冬天的蓝里飘远。

 

徐均朔在车窗玻璃的反射里看见郑棋元的眼睛,像是故作镇定又拿起装着果汁的玻璃杯,眼神乱飘,果然呛一口,咳得脸红耳赤。

 

 

10

辅导员突然来电话,让徐均朔帮忙陪郑棋元去趟北校区,假期上班时间不固定,徐均朔送郑棋元到行政楼里,自己跑去图书馆还书。从楼里出来站在台阶上,徐均朔看着头顶的乌云,谁也摸不准夏天的天气,降雨的概率显示为60%,他给郑棋元发消息。

 

称呼在上周从郑老师变成棋元哥,发语音的时候故意模糊,吞下最后一个字,再多一点的越界好像也都被郑棋元允许。徐均朔问他喝不喝奶茶,什么时候结束,自己带着伞去接他。一连串的问题挤在屏幕里,郑棋元的电话很快打过来,应该是在走廊里低声说话,回声让郑棋元的声音有些模糊,徐均朔不得不贴近耳朵。

 

“我这里可能还有十几分钟吧,你喝吧我就不用了。”郑棋元想起徐均朔最后一个问句,垫高了脚去望外面,走廊的窗户修得高,视线抵在窗沿上看到雨线,“等会儿来接我吧。”

 


 墨绿色的伞边往下滴雨,这样的天气里街上车流少人也匆匆,公交车站的座位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身后的广告灯灭了一排,车轮驶过溅起一片水,郑棋元往后退了退,露出来的小腿上有几块很小的淤青和蚊子包,郑棋元大概觉得冷,一只手捂住了膝盖,徐均朔咬着吸管看见了,想要伸手把伞接过来,郑棋元摇摇头,手里的伞也跟着晃了晃,又丢下两滴雨砸在了膝盖上,冷温度激得郑棋元哆嗦一下。
 
 徐均朔用奶茶杯子碰了碰郑棋元的耳垂,热意贴在上面,“热的,喝一口吧。”
 
 郑棋元往一边躲了躲,像是思索了一下,“不喝了,有糖。”他今天不一样,耳朵上多了一个金属的耳钉,遮住了纹身,金属吸热,即使热奶茶和吸管又回到徐均朔嘴边,伸手摸摸耳垂还是烫的。
 
 徐均朔又满饮一口,软布丁沉在杯底,顺着塑料吸管滑上来,他看了看杯子上的标签,想起来刚才怕郑棋元多等,和店员要错了甜度。
 
“好甜啊。”
 
郑棋元歪着头看徐均朔,天色沉,雨声好像小了点,街上人迹也无。墨绿色的伞投下一小片暗,笼着他们两个,他今天接了通知电话后匆匆出门,宽松的短袖和中裤,刘海搭在额头上,整个人也像刘海一样倦。徐均朔忍不住自己的眼神往下移,郑棋元的嘴唇抿成很薄一条线,天气不好,嘴角也随着雨点的重力往下坠成一个弧度,他像是发出了叹息,很轻一声,徐均朔看见他的牙齿排得很细,咬住舌尖上的红。
 
车站遮阳板上坠落一滴积水,重重砸在伞顶上,震得伞面上细小的雨珠弹起,远处的车流鸣笛,刺耳的分贝传来又被隔挡,手里暗色的伞遮住一切,徐均朔慢慢凑近,贴在了郑棋元的嘴唇上,避开了眼神,嘴唇是带着湿漉的软,总是能尝到甜的。伞柄歪向一边,雨点砸在头顶,路上的车亮着远灯驶过,又溅起积水。
 
等伞再被扶正时,两个人又坐回原位,衣服下摆有攥出的褶,徐均朔此时才感到心跳的快,面红耳赤,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看旁边的人。郑棋元还是撑着伞,目光躲在暗里,嘴角抿成一道弯的弧。
 
 “确实好甜。”
 


 左右等不来公交车,软件里排队的人还有两位数,徐均朔拉着郑棋元往回走,年轻人的雀跃能唱成一首雨中曲,雨也在半路停下,等红灯的时候,郑棋元手里的伞蹭过徐均朔的手背,年轻人心里一跳,从台阶上掉下去,白球鞋踩在水洼里,回头朝着郑棋元挠头笑。
 
郑棋元对着他笑,手里的东西换到另一边,摇着头像是有点无奈,伸手圈住徐均朔的手腕,“好啦,绿灯了。”
 

 
11

郑棋元下车抽烟,在站台的商铺里看到小时候偷抽过的烟。老毛子的烟劲儿大,从口岸上买回来收在家里,跟烟灰缸一起当个摆设。郑棋元第一次抽烟是在爷爷家的老楼房,十来岁,学着大人点烟然后猛吸一口,咳得惊天动地,烟头烫手,丢到地上的时候把整一沓子的旧报纸燎着了,火着起来的时候烟大,搪瓷杯里的水连带着茶叶全部浇上去又手忙脚乱地乱扑一通才算熄灭,亏得爷爷耳背记性差才免了郑棋元一顿打。推开窗户散味道的时候,郑棋元坐在窗台上,外面是火烧一样的天,老工厂外面拉满电线杆和走线,把整个天划成不规则的棋盘。电线上挂着一只风筝,最常见的样式,彩色的三角形状,线缠在上面,两根尾翼随风飘着,郑棋元盯着看了好一阵。他想起小时的一次春游,学校组织在水库草滩上,大大小小的风筝随风飞上天,他也有这样一只风筝,或许比这更大一点,超过臂展像翅膀一样,透明的风筝线缠在线椎上,他看着风筝越飞越高,线椎忽然滑脱手,被细线拽着掉进草丛里,再去追时透明的线已经断开,风筝乘着风势飞过水库的另一边,越飞越远再也够不着了。他记得那时候哭得好伤心,好像真的弄丢了翅膀一样。郑棋元低头拨弄一下烧黑的烟草,说不定上面挂着那只就是他的风筝,他呼了一口气,总觉得身上有很浓的烧焦味道,报纸燃烧的灰烬被收拾干净,总有那么多手足无措的时刻,他把烧完一半的烟头塞进校服口袋。最后当然还是被发现,洗衣服忘了掏口袋,被郑妈追着跑过整个家属院。楼里的人都探头出来看,新买来的笤帚上有饱满的穗粒,抽在身上好疼。

 

郑棋元吐出一口烟,想起以前忍不住笑起来。颜色从地平线开始减淡,烧红的天里揉进一两缕紫色,像逐渐凝固的油彩,又少了一点流动。徐均朔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腕,“少抽一点啦。”郑棋元好脾气,听他的话把烟头熄灭,手指确实冻得通红,塞进徐均朔的毛线手套里,僵硬地抓握两下,又被徐均朔抓着手腕装进口袋。

 

车上信号差,徐均朔在停站的空隙回复手机上的消息,再一回头郑棋元就不在刚才的位置上了。

 

郑棋元跟着徐均朔慢慢走回车站,看着天上的晚色被缆线割裂,眯着眼睛笑。周围拥挤着许多新旅客,郑棋元感到徐均朔稍稍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腕。这一次装回口袋里还是无措,不属于他,但又因为脉搏跳在一起而有了一点感同身受。徐均朔大概是急着出来找他,帽子围巾都落在车上,只有塞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套起了作用,被体温烘热又传给郑棋元。

 

郑棋元低头在衣领上蹭了一下,他有些怕冷,一点热就足够。

 

 

 

12

在上海停留两个月,郑棋元和以前的同学断续联系着,回北京的航班在第二天下午,离开前又约着一聚。徐均朔在他出门前沉默,踢踏着拖鞋跟在郑棋元身后,一步不离,在穿衣镜前抱住他,微微踮高了一点脚。郑棋元转头和他接吻,拉着徐均朔的手,“带你去好不好?”

 

问句出来就是沉默,郑棋元扯了一下嘴角,转过来搂住徐均朔的腰,“好啦,我很快就回来。”

 

 

朋友对于郑棋元在上海多停留的日子表现出好奇,郑棋元确实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抖一下烟灰靠在椅背上装醉。他酒量不差,但今天似乎醉得很快,手脚不听使唤,身上的烟酒味实在难闻,徐均朔扶着他进浴室,两个人快要摔在一起,瓷砖湿滑,热气往上涌,熏得郑棋元眼睛通红,大概是酒精的缘故,郑棋元硬得很慢,两个人都拿出十足的耐心但又在最后急切地丢弃镇定。徐均朔要出去拿套,又被郑棋元扯住手,喝醉的人力气莫名的大,他靠在徐均朔肩上,“直接进来。”一切都乱了套,头脑发胀,四肢沉沉地往下坠又被徐均朔捞住,水流声大,滑进眼睛里再淌出热液,玻璃移门上水雾浓厚,交叠的手融出一个掌印。

 

 

机场送别,徐均朔手里滑着郑棋元的登机箱,24寸的一只,来的时候什么模样走时也还是一样,多出来的东西装不走就留在这里。徐均朔的眼睛是肿的,一夜未睡,眼下的黑圈又重。郑棋元去拥抱他时,徐均朔又忍不住缩起了肩,郑棋元靠在他肩膀上笑了一下。

 

这个夏天短暂得像是喷泉,水雾喷涌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个湿漉又荒唐的结局。郑棋元隔着检门回头朝他挥手,徐均朔歪着一边的嘴角朝郑棋元道别。

 

回公寓按电梯,手指滑过17层的时候,徐均朔突然感觉乏力,像是可乐瓶摔在地上,泡沫不受控地涌出,碳酸从嘴里灌进去,又从徐均朔的眼眶里涌出来。

 

 

 

13

火车在下午抵达莫斯科,再过几个小时天就要开始变黑。六个月的冬季像半圆的盐壳罩在上空,随时落下盐晶一样的雪花,日照时间维持在宝贵的个位数,冬天却又被无限地延长。郑棋元和徐均朔收拾妥当,出门找到一家中餐馆,并不正宗,但吃得还算满意。两个人朝红场的方向走,周围节日气氛浓厚,迎接跨年的喜悦和圣诞的装饰充满了整个街道,人群夹着他们往前走,手机很快冻掉电,两个人没了方向,拐到某条不知名的街道上。

 

和主街的热闹欢腾不一样,街上静得只有昏黄的路灯,下了一整天的雪在日落前停下,现在气温下降又开始飘,天被染成和路灯一样的颜色,郑棋元和徐均朔并肩走着,毛线手套一人一只,方便牵手。温度在零下还是冷得冻骨头,郑棋元在这样相似的环境生活多年,但也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细雪黏在鞋底,发出咯吱的声音。他拉了一下帽檐,看见徐均朔红着鼻子呼出气,睫毛上结出冰晶睁不开眼。他忍不住笑,停下步伐准备解救冻僵在远冬气候里的徐均朔,郑棋元帽子一圈有毛领,凑近的时候遮住一片光,哈气有温度,徐均朔愣在原地。

 

头顶突然重重一顿,徐均朔吃痛,被雪块埋了头顶,郑棋元赶紧拉着徐均朔躲开。屋顶站着的人推着雪铲,从屋檐上探出半个身子朝他们道歉,说的是俄语,大概是在清理屋顶上的积雪,不小心让楼下路过的人遭了殃。郑棋元挥挥手拉着徐均朔走远。

 

走出一段距离,徐均朔脚底打滑,抓紧了郑棋元的手,停在路灯下,张嘴哈出白气。他靠在路灯上,衣服领子的缝隙里还有刚才的落雪,郑棋元帮他扫落却又被抓紧了手腕,“你刚才想做什么?”

 

郑棋元往前踱一步,鼻尖抵着徐均朔,雪掉进脖子里化成水,好冰。徐均朔看着郑棋元的眼睛又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围巾被拉下来,冷空气涌进鼻腔,还来不及清醒头脑,郑棋元凑过来亲亲他的嘴唇。

 

 

 

14

坏天气总是很多,台风来势汹涌,徐均朔提早从超市搬回许多“补给”,以防被困在高楼里难以度日。每年都有预警,但今年的级别更高,一切都按照往常的步骤,全市放台风假。郑棋元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体验,看着徐均朔忙前忙后。天阴的可怕,屋外狂风暴雨,窗户上粘着两片枯叶子,风劲,吹得叶子飞得如此高。窗户不能开,郑棋元犯烟瘾,烟盒里只剩一半,度日都难,他想起口香糖能解愁,茶几上有徐均朔新买的一罐,也没在意口味就嚼了两粒。

 

徐均朔在书房里听见好大动静,连着好几声喷嚏,他放下笔到客厅望一眼,看见郑棋元抱着膝盖蹲在茶几边上。他赶紧走过去扶着人做到沙发上,刚坐下就又是一个喷嚏。郑棋元含着眼泪挥挥手,看着徐均朔急切的目光解释,“我吃薄荷会打喷嚏。”

 

徐均朔手扶在他膝盖上,刚刚打喷嚏的时候不小心撞在玻璃上。郑棋元腿上好多磕碰的痕迹,皮肤又白就更显眼。徐均朔蹲在他脚边,一言不发把那罐口香糖丢进抽屉,手里还继续揉着郑棋元腿上的磕伤,红通通的一片有些发烫。他嘴里嘟囔着什么,郑棋元没听清。他刚把烟盒藏进口袋,现在坐在沙发里,掉进缝隙里被徐均朔看见,被揪住衣服往下,压着嘴唇亲了一口,木糖醇和薄荷冰珠的味道都过渡,“少抽一点。”拇指移到下巴上,嘴唇下面浅浅一个涡。

 

 

 

分离不过顺其自然,甚至不到两个月,留下的痕迹太少,或许在一起的日子太快乐,让徐均朔忘记简单的加减。他时常感到恍惚,夏天短暂得仿佛一个梦。徐均朔从抽屉里翻出那罐薄荷味的口香糖,冰凉的冰珠化在嘴里。他站在从前郑棋元的位置上,擦着多肉上的灰,一直到仙人掌的刺扎到指尖才醒过来。

 

 

 

 

15

第二天的天气不算好,窗帘拉开一条缝,冰天雪地放眼过去全是白。郑棋元早早醒来,徐均朔还陷在被子里,他迷迷糊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躲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郑棋元,“再睡一会儿。”郑棋元走过来要掀他的被子,一床白被子在手里拉扯着,最后卷进去两个人,空气里飘起细小的浮灰。

 

 

徐均朔穿着件黑色的外套,出门太急忘带围巾,帽子又时常被风吹掉,耳朵冻得通红,积雪埋过脚踝,一串脚印在雪地里。他陪着郑棋元拜访过一位移民的老友,出门遇见一块冰场,徐均朔来了兴趣,踉跄着走上冰面。大概是快到午饭时间,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抱着冰刀往回跑,一不小心撞上徐均朔,一大一小友好交流,最后挥手告别。郑棋元插着手在口袋里,离得太远,听不清两个人如何交流。

 

河面冰厚,桦树和周围的建筑都被雪掩埋,郑棋元站在原地看着徐均朔一步步走得艰难,一直到河中央。冰场空阔,徐均朔似乎成了这白天地里的唯一动点,他站在远处朝郑棋元呼喊着什么,但积雪深厚把所有声音都吞噬,连风声都轻,郑棋元只看见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嘴边的哈气冻成冰。天上开始飘雪粒,沾在衣服的毛领上,他哈出一团白气,视线模糊失焦,徐均朔变成远远一个点。郑棋元又想起那只丢失在水库上空的风筝,长长的尾翼在空中飘着,彩色的风筝越飘越远,最后变成天边外的一个黑点。郑棋元在一瞬间感到时间的无力,徐均朔似乎成了唯一的走针。

 

冷风吹过来,扬起一阵雪粒,他闭上眼睛。

 

男孩久久得不到回应,叫着郑棋元的名字,急匆匆跑向他,鞋底在冰面上打滑,带着风扑向他,重得像是一个拥抱,两个人一起跌倒进雪地里,又轻得像是只风筝,徐均朔撑在郑棋元身上,呼吸是带着热度的,毛领一圈的雪先融化,湿溻得落在脸颊上有些痒,但更多的痒意从嘴唇上传来,雪粒化成水尝不出味道。

 

 

回去的路上郑棋元牵着徐均朔的手。刚才亲得小心又专注,摔倒时崴着小拇指,徐均朔偷偷装无事,不小心被郑棋元握住还是忍不住痛呼。揉揉小指就愁眉苦脸,握握食指又忍不住傻笑,眉毛眼睛都太活,什么情绪都藏不住,像风筝又飞回来,扯扯手里的线,天上的风筝也要晃两下,无论怎样都有回应。

 

 

 

 

 

16

出发去莫斯科前郑棋元决定先回一趟家。屋子里暖气热,郑棋元忙着逗狗,小外甥向他要手机玩游戏,就解了锁给他。

 

姐姐要带小家伙回家了,冬天穿厚衣,郑棋元坐在门边帮小外甥穿毛衣,刚塞进一边的袖子,小家伙就偷偷趴着他耳朵边上问,“舅舅,你手机里那个人是谁啊?”

 

壁纸是植物园里的绿意,遮住夏天的燥意,徐均朔歪着一边的嘴角笑,头靠向另一边和郑棋元靠在一起,郑棋元脸上有些红,分不清是晒红还是酒醺,手握在一起,屏幕里两个人笑得都好看。

 

郑棋元努力把毛衣领子扽过小外甥的脑袋,揉揉他乱糟的头毛,也趴在他耳边悄悄说,“这是个秘密。”

 

 

 

 Fin.

 




“就算从前有些无奈  我只当是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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