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话我共谁不登对

[云次方/龙嘎]逢云

前几天的杂志。


逢云

皇室礼佛,京郊国寺新铸金佛塑像一尊,皇帝携宫眷及众臣登山入寺。车马缓行,仪仗浩汤,郑家的小公子挑开车帘向外看。山间多植蟹爪,虽不及枫树高附崖,叶片却红似滴血,红油墨泼过一样。

郑云龙伏在马车框上,红叶飘下落在他袖上,银线错综锈着盘纹,他伸手捏着叶柄,手腕上系着的墨玉撞在木框上,一声声清脆,隔着深红的叶脉郑云龙看见马车旁的骑行侍卫,铁甲护盔,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也隔着红叶看他,只一眼便躲开。林里飞出惊鸟,马蹄乱步嘶鸣,眉目好深。

“快放下帘子,莫坏了规矩。”母亲将他拉回软榻上。香炉袅袅,郑云龙躺倒在软垫上,他想起初入京时饮尽城内酒家,胡姬献独弦舞,腰摆胸脯丰腴尽露,面上却笼着面纱,隔云隔雾一般,只一双眼睛便浮想联翩。美人倒进怀里,笑他缰得像木头,葡萄新酿的酒涩口,银酒壶上雕的假美人也好看。

郑母还在念他多读书多用功,长兄新入仕得重任,只盼郑云龙这个家中霸王也能上进。郑云龙听得不在意,乐得做个闲散人。皇家仪仗行进得似龟爬,也不知在前面的车马帐里做什么荒淫事情。他看着掌心里的红叶,想着登顶后定要到围场里跑马几圈。国寺在缥缈峰顶,黄墙青瓦肃穆一片,大雄宝殿居其中佛阁在后,各殿环立,香客均宿在后院,与寺内僧侣隔开。主持与皇帝在高阶上敬香,郑云龙不过随行家眷,躲在队伍末流,随人群乌压压跪了一地,好在他机灵,提前在膝盖上包了软布,此刻心思飘远,围场就在寺庙后的开阔地,林地里养着专供皇家围猎的生灵。前有国寺香烛烧不断,后有生灵杀猎戮无穷,真是皇家的好做派,郑云龙跪在地上嗤笑一下,听到身旁铁器撞击一声,他往旁边一看,竟是一只小猫扒在了侍卫的靴子上,当值的人不敢乱动,只能任由这猫作乱,郑云龙看了笑,伸手替人解围,拎着小猫的后颈抱进自己手里,黄白毛的小猫咬他的手腕上的墨玉,郑云龙抬头去看,还是他,眉目深,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认得。

 

手里的小猫痛叫一声,郑云龙回过神来,是左相家的公子在扯猫的胡须,痛得小猫胡乱抓挠,郑云龙只得松开让小东西逃命去了。那高公子还颇为不乐意地埋怨郑云龙怎么放走了猫,郑云龙望着小家伙跑远后躬下身子装作听不见高衡的声音。这高丞相家的独子自小便被宠坏,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听说前不久还惹上了人命官司,又被高丞相一手盖过去了。

 

郑云龙厌恶这人,装聋作哑原地打盹,佛事复杂耗时颇久,他跪在原地听磬钟浩远,节律声中他又听见铁器撞击,清脆一声。

 

皇室及女眷一律住在寺内,随暮鼓定时落锁,剩下的官家公子哥儿都被安排在围场营地内,与寺庙隔了一条浅河,也算自在些。郑云龙的院落在最角落,墙角有株桂树,硕满的黄花沉甸,香气飘远。佛事庄重,合餐食素,吃过寺里准备的素面,郑云龙此时感觉有些饿了,心里想着桂花糕的滋味。他翻身上树,从前在浪州上蹿下跳的功夫便是躲大哥的戒尺才练出来的,轻轻松松仰躺在树干上,捋一簇桂花送进嘴里,咂摸出甜滋味来,隔壁的院落隐隐约约传来嬉笑声,从高处看过去竟是灯火相印,还有女子的身影。郑云龙想起隔壁院落是高衡和另几个公子住着,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大胆,也不知那些女子乐倌白天藏在了哪里。高丞相在儿子闹出人命也训诫过,看来这高衡竟一点不见收敛。

 

郑云龙无心关照高衡的破烂事,他初入京城,兄长又与旧派高官意见相左,自然不被这些京城公子哥儿待见。月过树梢,隔壁的荒靡声愈发放荡,郑云龙用纸球塞住耳朵,这也是当初为了少听些念叨得出的法子,他只不过不好读书,但本性厚真,望着月亮嚼桂花,心里却想着白天那只猫。想起小猫扒靴时的模样,郑云龙忍不住笑。树影间风过云聚,半遮半掩一轮圆月,好美的月亮,好深的眉目,郑云龙念着这双眼睛睡去。

 

 

衣袂摩挲的声音细小,耳朵里塞着的纸团不知何时掉出,郑云龙睡得模糊,忘记此刻正躺在高树上,一个翻身便激灵着醒过来,再回神已经掉下了树,树枝折断好几根,院子里好大的动静。郑云龙叹气,倚着树干站起来,满身的桂花香气里突然闯进一丝血腥气,一柄小刀已经抵在了脖颈上。

 

“别动。”说话的人压低了嗓,隔着蒙面呼吸也重,身上像是有伤。

 

郑云龙身上摔得疼,心里有惧但还是梗着脖子问,“你是谁?”

 

自然得不到答案,院外有巡卫官兵举着火把走过,郑云龙也屏住了呼吸,他低头看着刀背上的刻纹,像是异族的文字,在澄亮的月光下闪着寒光,他伸手拉住黑衣人的小臂,手腕上的墨玉坠子撞在刀背上,玎珰一声,空旷院落里刺耳,身后的黑衣人身形一僵,被郑云龙借机脱身转向他。

 

只一眼便认出,阿云嘎慌乱着躲开眼睛,手里的小刀一用力,在他皮肉上划出一道血痕,刀刃利,红色即刻便渗出。阿云嘎未想伤他,只得抖出袖里的药粉撒向郑云龙,看着他瞪圆了眼睛靠树倒下,颓然落地的功夫就在药物作用下昏死过去,阿云嘎跃上屋顶,待守卫走开后,回头望了一眼桂树下的郑云龙,然后纵身潜入河底,只激起一点水花,像是夜里飞鸟略过水面。

 

 

翌日清早,负责洒扫的奴仆推开高衡的屋门,惊叫一声随即吓晕过去。血流满地,唯独高衡一人丢了性命,死状极惨,其余众人吸入迷香泼了冷水才转醒,衣不蔽体瑟瑟抱成一团,再问起昨夜的事情都思绪迷惑,只记得是作乐时模模糊糊地就睡着了,再往后就一点都不记得了。

 

高丞相独子惨死围场别院,据说杀人的人手段残忍,死状骇人,高相惊怒,势要将杀手捉拿,着命人即刻立案侦办。京城百姓听闻恶霸惨死,被祸害过的人家恨不得烧高香,暗自打听着案件的进展,望那斩奸除恶的杀人别被捉到。郑云龙在那夜也被祸及,被发现晕倒在院内,脖子上的血痕浅浅一道已经结痂,郑家长兄怕小弟被高家骚扰,特意嘱咐了医官将郑云龙的脖子包的严实,像是伤得十分严重的样子。官家的人来问过话,郑云龙一律哑着嗓子只答吸了迷药还被划伤,哪里还敢记得,问过两三次后便无人再来烦,好在天气转寒,郑云龙就这样裹着脖子在家中养伤。

 

哪里会不记得,那双眼睛只看过一眼便不会再忘。郑云龙每日心思满腹,思着想着,愁容满面,桂花糕不再念,糖炒的栗子吃着也不香,长兄见他这幅样子也怕他真有了什么后悸,特意放宽了看管,准他出门去散心。

 

郑云龙心思不在读书上,倒是对音律颇为精通,在京城结交过几个乐师,朋友听闻他伤病初愈,特邀乐阁小聚。

 

宴过一半,周围的朋友陆续离开,只留郑云龙一人吃醉坐在桌前。今天的琴师性子古怪,每日只为一人演奏,饶是这般还是不断有人掷下重金要一听琴音。郑云龙解了禁,今日吃了好多酒,此刻醉眼迷离,只见白衣人抱琴坐在了帐幕后,他捏着酒杯笑,举杯遥遥一敬。琴师用黑巾松松系在眼上,袖摆宽大遮住手里的动作。

 

琴声乱响,嘈嘈切切,半分音律也无,重金换来这扰人的音弦,郑云龙自然不信,他扯开帷幕拉住了琴师的手。

 

吃醉的人此刻眼神却清朗,他攥紧了阿云嘎,“这哪里是弹琴的手。”指肚皮肉泛着红,虎口处却有厚茧,分明是多年用刀的痕迹。

 

“放开。”阿云嘎隔着黑巾瞪他,一双眼睛隔云隔雾。郑云龙眼睛一亮,伸手扯下阿云嘎眼上的蒙巾,绸缎顺着手臂滑落,无遮无挡,“果然是你。”郑云龙声音里透着欣喜,他盯着阿云嘎的眼睛,转而又流露出几分委屈,“不放,我不害你,你却来害我。”

 

“我何时害过你。”阿云嘎眼神盯着他脖子上缠着的伤布,语气渐弱转开了眼神。郑云龙还攥着他的手,往自己颈子上摸,隔着敷伤的布料摩挲,“这里。”他凑近了阿云嘎的眼睛,手往胸口处探,“还有这里。”

 

阿云嘎只得那晚急着脱身,用小刀划伤了他脖颈,还以为郑云龙胸口也有伤口,急急就要解开郑云龙的衣领。郑云龙躲闪不及,忍不住大笑着松开阿云嘎的手,从前都是美人笑他像木头,如今也叫他碰上个不开窍的美人,好在美人不是木头,也不是酒壶上的假美人,还急着心疼要扒他衣服。他拉着阿云嘎倒在地上,地上铺了西域样式的羊毛毯,厚实的摔不疼,郑云龙垫在下面,阿云嘎扑在他怀里。“别急,”郑云龙宽慰他,“见着你便好了大半。”

 

阿云嘎看着郑云龙的眼睛总算明白了意思,嘴里骂着泼皮无赖,涨红了脸想要起身,却觉手腕上一紧,方才蒙眼的绸缎不知何时被郑云龙拿在手里,紧紧缠住了阿云嘎的手腕。

 

“我花重金本是来听曲的,琴艺不精,医术却高明,医好了我的病,我自然要好好答谢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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